第十二章3(1/2)
我和两个孩加上母亲,分到了六亩口粮田。民办教师们都分得一分地。只有拿了国家工资,转了户口的人,村里才不再给地。“背袋子”的干部也有地。不然,他吃什么去?地成了农民的生存之本。民办教师的身份还是农民。所以,也务必有地。六亩地对我来说,是个不轻的负担。能种地的只有五十多岁的老娘。母亲毕竟是个女人。耕田耙地她不会。这不是女人做的活。我就更不会了。卫东十五岁,一米五、六,像个小伙子,也有一身蛮力。叫他挑,他就挑。叫他拿,他就拿,重复性地劳动他还能干一点,稍动脑子的事,没有指叫,他就傻呆呆地不动了。初中名义上混到头了。小学三年级的水平也达不到。教他插秧插不成行。叫他拔草连庄稼也拔掉。高中他是没法上的,只能帮外婆干点憨活。耕田耙地,播种下秧的事,公公代做。没有集体工。公公也不能在学校干了。学校的食堂解散。看校的事交给姓猴的——一把大锁。“戴帽子”的初中班因生源不足取了帽子。中学生全部转入公社公办中学。大队无力再负担初中。农民负担太重。公社中学是公办的,当年收费不高。加上教初中的柳明山走了,另两个也考上师专读书去了。这顶帽子不取也戴不下去了。杨柳小学昔日的辉煌已成历史。老师们个个都是兼职教书的农民。都有一份地要种。整年在学校工作,等于是在打白条。年终大队收了提留款再跟老师结账。收不起来就欠着。拖欠教师工资的事已成为全国性的普遍现象。很多人无心教书,坚持着的也只是心在曹营身在汉。站在课堂里,想着地里的事。巴不得早点放学去地里干活。教学质量一落千丈。
连柳岸青上大学也惦记着地里的事。放暑假回家来,跟农民一样,泥里水里干。不能让地荒着。一家四口张嘴要吃哩。他那点工资是养不活我们的。暑假正是抢收抢种时节。我和他都下地。连卫东也逼着他做憨活。母亲劳累得骨瘦如柴。岸青有时干得趴在田埂上。他又饿又累。倒在田头睡了。我一个人咬着牙干活。姆妈烧了饭叫迎九送到田里来。迎九拎着饭篮子,在田野上到处转,找不到自家的地界,直到别人把她领来。岸青躺在田埂上仰天长叹!“那年,我叫你到县城里去不肯去,现在没地方去了。机不失,时不再来啊!”“我不悔,这是我的命。”我连累了他。好在他不再是农民。等大学毕业,分配以省城里。他说等省城有了房子,把我们接到省城,给我找分工作。我说,“卫东和迎九怎么办?”他沉默了。一个暑假总算熬到头。他回学校去了。
回到学校后,他把回乡来的体验写成小说,引起了不小的哄动。他在大学里成了名人。他不再回家,信也少了。我守着这个家。守着我的小学。守着我的学生。
我每周给他写一封信改为一月写一封。他也一月回一封。好像成了例行公事。说些家事,连亲昵的话也不见了。字里行间,我渐渐发现,他对家庭淡了,淡了。疏远了。我预感到这场婚姻的末日即将来临。他照样准时给家里寄钱,而且越寄越多。据他说都是稿费。他还叫我把责任田让出一半,只种两亩口粮田,够吃就行。钱他会给的。甚至叫我干脆出钱去雇工。公公不肯出钱雇工。他要自己做,不愿把钱给人家赚。公公甚至说:“你们才翻几天身,想当地主呀!这长工老子来做吧!”公公对儿子也有意见了。常常在地里骂儿子。公公也许感到了他儿子与我的关系微妙的变化。我毕竟是他的外甥女呀!公公婆婆为我们这个家没有少操劳。岸青的四弟在公社当了干部。这是岸青的关系办的。四弟媳生了孩子,婆婆去公社给他们照看孙子去了。六十岁的老公公,成了三家的长工。他牵着生产队散伙时分来的那头老牛。这家耕完耕那家。累得腰都弯了。看了让人心疼。
柳岸青毕业了。一辆小汽车把他送回家来。带回来许多东西。这辆从省城开来的小汽车,打破了古老村庄的宁静。我杀了一只鸡,招待司机。司机吃过饭,回省城去了。岸青留下来,说要住些时,有些事要跟我商量。他说想到深圳特区去工作。特区刚刚成了立,那边什么也没有,连机关也是暂住在工棚里。一般干部都没带家属。除非俩口子同时调去。他的老师,中文系的系主任调到深圳特区宣传部门当领导。要柳岸青跟着他去创办一家新杂志。让柳岸青去组建班子,暂代主编。我说,这是好事呀!正合乎你的理想。有什么好商量的。你放心去吧!
他跟父母商量,把承包地让出四亩,只留两亩。父亲不同意,“又不要你来种。你远走高飞去吧!田是农民的根本,我和你娘死了,还要一块地埋哩。”柳岸青说,“我是怕您累着。晓月在学校,也帮不了您。种地收入的那点钱,我会给您的。一亩地打八百斤稻子还不顶我多熬两个夜。”“你能了是吧!我不稀罕你的钱。有钱你多带点回家来,多管管你的老婆孩子。你是长子,要给兄弟们做个榜样。”
柳岸青跟父亲谈不来了。
他也不再下地干活。呆在家里。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。他每次面对我时,一副张嘴欲又止的神态。夜里睡觉,哀声叹气,再也没有久别的喝求。我躺在他怀里,灸热的身子传出的信息好像碰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。他失眠,长吁短叹。我问他,“你心里还有事吧?有话没对我说完是吗?”他只是叹气,不作答。“卫东和迎九你别愁,我不会带着他们跟你去深圳的。”“劳累你了。也是,他们去城里怎么办啊!不过,今后,只要我在,他们的生活费我会给的。”
他晚上整夜的失眠,白天也不说话。房前屋后地走。看了让我难过。他肯定有重要话跟我说。所谓“商量”的话,不会是去深圳特区。去当主编我是不会反对的。这无须商量。他必有难之隐,不好向我开口。
我到学校去上课。他也去小学看了看。跟兰成、永星聊天,一如往常。两个小堂弟说:“大哥,你去了深圳特区,也给我们在特区找个活干干。看门也行。总比当民办老师强啊!”兰成问他:“岸青哥,嫂子一定是要跟你去的吧!听说,深圳离香港只隔一条街。你去过香港吧?”岸青便跟他们说起深圳特区与香港。他跟着系主任去过一次。我说:“我才不会跟他去哩。”永星说,“姐,你那么傻,去做太太不舒服,还守着这小学干嘛?”“我生气说:“我是傻,因为我生了两个傻瓜。”
他回家七天,居然没有跟我做过爱。这很不正常。冷冰冰和身体,一张忧心如焚的脸。整天哀声叹气。我猜测的没错。他一定有重要的事跟我商量。
我一语把那层纸捅破:“你回来是跟我商量离婚的事吧?”
他怔怔地望着我的脸,我的话让他惊诧,他无以对。
我逼视着他,“是吧?我没说错。”
他嗫嚅着,“能吗……这有能吗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能的?明摆着的事,你怕说,你先开口,免得让你为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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