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1(1/2)
身兼中学校长又是公社教育辅导组领导的闵校长出了问题。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。
闵校长出身寒门,老母守寡将他抚养成人,娶妻生子。土地改革时参加工作。担任乡村小学校长长达三十余年。各种大风大浪都闯过了。万万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。
也不知是谁揭发。说闵校长贪污了民办教师的补助款。有人怀疑是陈兵。说陈兵急于当正校长。那时“抢班夺权”是挂在嘴边的常用语。我认为这种猜测过于牵强。陈兵跟柳岸青是朋友,为人还不错。他不会做这种事的,何况他是闵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呢?也许是有人做了这事,觉得把污水泼到陈兵的头上最合理,最能掩人耳目。有的人怀疑是刚调来的副校长老戴。老戴排在陈兵的前面。他是第一副校长。揭发材料是匿名信。而且直接放到教育局局长的办公桌上。闵校长是县教育局的直管干部。民办教师每年的补助款都是由他经手领取、发放。他主管着十所民办小学。还兼管中学的人事大权。民办教师虽然由大队推选,但要得到他认才能进校。教师的转正,提干也都是他办理的。他像慈父一样对待大家。当然,他也把自己的儿子推荐上了中师,(工农兵学员,不用考试)媳妇也弄成民办教师。这并不违规。他为当地的民办教育发展费尽心机,日夜操劳着。一双解放鞋都跑得露出前趾来,还舍不得丢掉。他生活十分节俭。家庭负担沉重。上有八十老母,下有一群女儿。妻子在生产队做工分。儿子二十多岁了,安排工作,娶媳妇。老母生病。他是个孝子。他那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入不付出,常常作襟见肘。抽两毛钱一包的“圆球牌”香烟。他儿子以为老子当干部,有本事,在老子身上榨油。成了家,却不肯立业,靠着老子过。他简直就像一条负重的大船,还拖着几只小船。他亲家是公社副书记,门当户对。大儿媳结婚后本该自立门户。媳妇却不是省油的灯。没过门就开出一大溜清单来。那时办一场像样的婚事,花千儿八百就算场面很观了。闵校长也是个爱面子的人。举债热闹吧!他的确动了民办教师补助款。我记得是六百多块钱。也就是全公社民办教师两个月的补助没有及时发放,拖欠了半年。他还跟我们打过招呼,说是借用,缓些时候,等年终一起发。事已经过了一年多。我们都把这事忘了。后来,他又跟我们说过一次。他给儿子办婚事借用了,一时奏不齐还。我们在补助表上签了字。等到于领了钱,借给了闵校长,谁去逼他要钱呢?这事本不算大,何况是上司呢。县教育局收到揭发材料,派人来人一查,果真有此事。而且说是事后找我们写的借据。专案人员一追,闵校长立即借钱还债,作了检讨,态度也够老实的。但还是以“挪用公款”,给了个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,免去了校长之职,被晾了起来。他那时还不到退休的年龄。一晾就晾到退休。老戴顶了闵校长的职位。陈兵还是副校长。民办学校的事由老戴兼管了。闵校长在教育辅导组成了勤杂工。
闵校长晚节不保,晚年过得十分凄惨。虽然保留了工作,工资也降了一级。好在他给两个儿子都弄好了工作,两个媳妇也有工作。二媳妇过门后也当了小学老师。他本来以安安稳稳地等候退休,安度晚年的。但老运不佳。大媳妇闹着离婚。把孙子甩给了他。儿子跑了,媳妇另嫁。这还不算倒霉。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。二儿子师范毕业分配回来。在中学任教。老婆娶了,儿子也生了。本来好好的过日子,不再要老子操心。但他爱玩。居然卖了一支猎枪学打猎。
一天放了晚学,他提着上了火的猎枪到学校旁边的树林里去打斑鸠。他把枪夹在腋窝下,掏出香烟来。烟还没点着,枪从胳窝里顺着他的身子滑出去,直竖着笃在地上,“轰!”地一声,子弹从他的右脑穿入左脑。当场毙命。年仅二十三岁。不算工伤,也不算病亡。连抚恤也无法呈报。哑巴吃了黄连。闵校长挂着老面子去局里哭秦庭。讨到了一点安葬费。闵校长死儿子,老母接着也去世。他算倒霉到了地头。刚刚生孩子的媳妇哭得一片惘然。媳妇还算念公公的份,守了两年。也把孙子甩给了他。闵校长终于熬到退休。领一份退休工资,抚养着孙子。老俩口生计维艰。分田到户后,闵校长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。种菜种棉,栽秧割稻。六十岁,又捡起解放前的生计。做得连腰也伸不直了。
柳岸青有一次回来。说他看到了闵校长。柳岸青去深圳二十多年了,他对家乡的许多人和事不了解。他说在莲湖桥头碰到闵校长。闵校长蹲在街桥边,也就是当年刘长生卖“赶刀肉”的那地方。他在那里卖辣椒。看样子很难卖。他头戴一个破草帽,几丝白发从穿顶的草帽里剌出来。脚穿破塑料鞋,穷酸到了极点。柳岸青差点认不出他来了。当柳岸青叫他时,他抬起头来,摘掉草帽,苦笑地看着我,“是岸青啊!,回来哪!”柳岸青说,“闵校长,您还好吧?”“哪里好得起来哟!”那满头的白发,零乱得如一蓬枯草,脸上的绉纹沟壑一般。他抽着劣质的烟。柳岸青看着他,泪水差点掉下来。他把一包“红塔山”给了他。也不知用什么语来安慰他。闵校长为乡村教育倾尽一生,落到这份田地。只好说他命不好了。柳岸青再一次回乡看母亲时,向我问起闵校长。我告诉他,闵校长已死了三年。柳岸青想去看看闵校长的坟。我说,不知他的坟在哪丛荒草里。每年清明时节,不知是否有人回来祭扫。我也不知道他坟前有没有墓碑。听说他的儿子,孙子们都到南方打工去了。他老伴也早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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