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走马灯(2/2)
陈仰给他们小果子。
“好甜啊,哪来的?”香子慕边吃果子边问,有点脏的脸上满是吃到好东西的愉悦。
陈仰说:“一个新人给的。”
“就那个,朝简。”他把他未来的小对象介绍给他的搭档们。
香子慕顺着陈仰指的方向瞧了瞧,语言犀利又简洁:“高,白,帅。”
陈仰动眉头,香子慕对朝简的初次印象不坏啊。
咽下嘴里的果肉,陈仰讲了朝简分析尸体的一幕和他的随机应变能力。
孙文军推一下眼镜:“作为新人,有潜力。”
香子慕说:“就是长得太招摇了。”
“皮相是父母给的,”孙文军扫了扫被好几道异性目光包围的少年,“不过,确实低调不起来。”
陈仰舔舔唇,此时的朝简跟暴力危险分子不沾边,他的灵魂是健康的,没有生病,好接近。
孙文军压低声音:“小仰仰,你对那个新人小孩有兴趣?想带他?”
香子慕立即看过来,慎重道:“让他加入我们?能力可以吗?拖后腿会害人害己。”
“我目前没有那个打算,看机缘。”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。
陈仰揪了一把细细长长的野草,手心被勒得有点疼,朝简说的是对的,第一次合作的时候,他并没有让朝简做他的搭档。
一见钟情,被爱情冲昏头是不存在的。
任务者的怦然心动,和过着平淡生活为学习为工作为家庭奋斗的普通人不太一样,也许要有看不见的硝烟,看得见的死亡,再加点血泪。
也不排除就是一瓶水,一个果子,一块面包那样简单。
只有它来了,我们才会看到它的样貌。
·
大家随便填饱肚子就开始交流,死的六个任务者里面,有四个是“护林员”,两个是“盗贼。”
后者死在厉鬼手上,前者被不明生物砸烂脑壳,吸走了脑浆。
一比较起来,各有各的恐怖。
上午的最后一个“护林员”男生从脱水昏迷状态清醒过来,透露了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情。他说自己在找“遭贼”的时候,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,幸亏他直觉够强,躲过了野人的袭击,不然他脑子早就开花了。
朝简拿出那块破旧的小碎布,问野人穿的是不是这个颜色的衣服。
那男生的眼睛瞪大:“是,就是这个……就是这个!”
“布料眼熟,我好像在哪见过。“香子慕看着手上的碎布,嘀咕了声,不等孙文军让她仔细想想,她就大叫,“盗贼!”
“穿这衣服的人,就是当年杀害护林员的盗贼之一!”香子慕快速拿出手机,翻到她拍到的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面是一块残缺的报纸碎片,左下角有块彩图。
图上是张合照,一共三人,站在中间的是个很高很瘦,面向凶狠的男人,他上半身的衣物布料和朝简拿的一模一样。
男生抖着手指照片合照中间的男人:“是他,是他是他……”
众人都感到心悸,盗贼竟然没死全,还活着一个!
朝简丢掉碎布:“看来这个任务是“护林员”抓“盗贼”,盗贼猎杀“护林员”。”
有部分任务者听不懂,朝简还解释给他们听:“野人盗贼在山里躲躲藏藏成了怪物,他记恨护林员,会下杀手。”
“那护林员早就死了啊,都成厉鬼了。”
“不是还有我们吗,我们是新的‘护林员’。”
周围的气流冻结起来,一股股的寒意往众人的心头冲涌,胆小的都打起了哆嗦,仿佛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死状。
“冤有头债有主,厉鬼怎么不把那怪物的皮剥了?”有任务者受不了地哭叫起来。
“鬼有鬼的规则。”孙文军的嗓音文雅和气,“你们可以当成一个游戏,这里的一切都是副本设置。”
“所以就是,不管是当“护林员”,还是当“盗贼”,都很危险。”
随着孙文军的这句话落下,队伍里又有几个人掉在了悬崖边上,摇摇晃晃。
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短,发呆都不够用。陈仰既属于这个任务,也不属于这个任务,他的心理和精神所遭受的摧残和其他人不同。
陈仰坐在石头上面,视野里是正在和队友说话的朝简,不知对方说了什么,他笑了一下。
“咔嚓”
陈仰咬了一口小果子,曾经的朝简眼里并不是只有他。这让他既感到微妙的不适应和茫然,又觉得心酸。
朝简的世界原本是很大的,那里面装着友情战友情,后来却缩成了只融得下他一个人的大小。
友情,战友情,爱情,亲情全都是他。
陈仰一个果子吃完,画面一转,他听到了“叮叮当当”声,呼吸里充斥着呛人的石灰气味,口中没有一点果香。
香子慕和几个人打造石像,那石像的面目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,左手牵着小孩,右手拄着拐杖,整体的进展很粗糙。她气喘吁吁地喊道:“仰哥,小孩我不会修,你帮我一下!”
陈仰他下意识过去,他从香子慕汗湿发红的手里接走凿子,动作干练地敲起来。他说了些他不懂的话,都是些技术上的东西。
香子慕“嗯嗯”地回应,一副不走心的样子。
“认真点。”陈仰喝道,“等你学会了,下次再有类似的任务,你就不至于急成这样。”
香子慕薅着沾满灰尘的头发:“不是有你吗。”
“万一以后我不在了呢?”陈仰不由自主地说道。
香子慕瞬间就变了脸色,她要发火,孙文军抢在她前面训斥陈仰:“别说这种话,听着刺耳。”
孙文军像个大哥,他教训完弟弟,完了就掉头教训妹妹:“你也是,学了又没有坏处。”
香子慕抖了抖起皮的嘴唇,垂下头:“我学。”
陈仰拿着凿子的手紧了紧,他想起来无名小镇的任务里,香子慕修过女疯子的孩子石像,那活基本是她一人扛的。
那时候陈仰很意外,他没想到香子慕还能有那技术。
原来这一手是他教她的。
陈仰不停挥动凿子,这是任务最后了,修完老人和她孙女的石像,让她们住进来,大家就可以离开。
不远处是刚才替下去休息的几个任务者,他们瘫坐在地,灰头土脸,满身疲惫,朝简就在其中。
陈仰走了下神,差点凿到手,这是他在山林任务后,再次跟朝简碰面。
这期间朝简做过几个任务,他的身上很明显已经少了一些东西,多了一些东西。
陈仰跳过任务前期,他直接用大家搜集的工具,把小孩的石像打细一点,手上的水泡又多了好几个。
当陈仰退开些,找个地方坐下来的时候,朝简凑了过来。
“陈先生,你好像什么都会。”
“怎么可能,我又不是神,”陈仰蜷缩起手指,掩藏手心的水泡,“我只是任务做多了,掌握了一些技能。”
朝简低着头:“你的身份号是比较靠前。”
“019,”朝简喃喃。
陈仰愣怔了一下,我在第二次合作的时候就把身份号告诉朝简了啊。
朝简拉开外套拉链,用刀划破里面的衬衫,扯下一块布递过去:“把手缠上吧。”
陈仰想接,可他却说:“不用。”
“不疼啊?”朝简抬起头看他,沾着脏灰的眉峰拢在了一起。
陈仰发现这个时候的朝简眼里那片晴空有了一大片阴云,每一朵阴云的背后都是他走到现在的艰难。
“还好。”陈仰说。
朝简把布条塞进他怀里:“那就是疼。”
陈仰不再拒绝,他几下就将布条缠在手上,没说话,朝简也没。
朝简像是很累很困,眼白被一条条血丝覆盖,看着瘆人。
但他周身的气息是平和的,他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陈仰发现朝简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是灰,一眼扫过去就扫到七八个口子,指间还有疑似水泡磨破的水液,脏兮兮的,自己的手不管,却给他撕布条。
陈仰翻背包,将果然又在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,他翻了翻,上面多了很多份笔记。
有他熟悉的,也有不记得的。
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写完了将近一半。
陈仰没有一页页去看,他找出笔,和笔记本一起送到朝简面前:“你在本子上面写下你的联系方式。”
朝简愣道:“出去就没用了。”
陈仰往他跟前送送。
朝简把手在衬衫上面擦擦才去接笔记本跟笔。陈仰捕捉到他掌心的情况,鼻子一酸。
朝简翻到空白页,笔在他手中握了半天都没动,他偷偷看一眼陈仰,低低道:“我也想像这上面的人一样,记下自己的任务经验。”
陈仰在发呆。
朝简误以为陈仰不愿意,觉得他多事,他有些无措:“陈先生,我不是故意乱看的,我只是几乎过目不忘。”他撇了撇嘴,“刚才往后翻的时候,我条件反射地记住了。”
陈仰:“……”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!
“随你。”陈仰摩挲手上的布条,“你想怎样就怎样。”
朝简笑起来。
那笑容灼烧了陈仰的双眼,他扒了几下乱糟糟的栗发,耳边又响起声音:“那我能像别人一样,叫你仰哥吗?我们是第二次合作了,算是老队友了吧。”
少年趁热打铁,得寸进尺,他有他的王国要建,现在正在打地基。
陈仰扒拉头发的动作不停,他的语气随意道:“可以啊。”
朝简笑得很开心:“仰哥。”
陈仰心想,等到谈恋爱了,你就叫我哥哥了。他刚这么想完,面前的朝简就变了样。
朝简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休闲装,坐在餐厅的包间里,对面是……
当年的自己。
陈仰抿嘴,现在是那个打造石像任务出来后的第二天,他按照笔记本上面的电话联系到了朝简。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出。
“小朝同学,我的提议你考虑考虑。”
陈仰听到自己说,“不要有太多压力,我只是觉得你挺投缘的,跟我也算合得来,就打算带你走走,走多远说不准,看情况,生死有命,好聚好散。”
然后,他自己又换了个说词:“有件事要说明一下,我的目的地不是终点,我就这么往下走,没想别的,你要是想去终点的话,我送送你。”
说完了还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。
朝简似乎是洗了头发匆匆赶过来的,发梢还有点潮,他低着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冷白均匀的指骨:“仰哥,你跟我提的事,你那两个搭档知道吗?”
陈仰飞快盯着那个懒洋洋的自己,他也想知道答案。
“当然,我和他们商量过了。”陈仰听见自己说。
朝简抬了抬眉头:“我已经做了四个任务了,对你来说也还是新人一个,你想带我,必定要在我身上费心费力,他们同意我加入?”
“你看你明知故问的,他们不同意,我能坐在这?”
“仰哥,你别不耐烦,我只是怕你难做。”朝简起身绕过半张桌子,停在他身旁,微弯腰伸出手,“从今以后请多指教。”
“这么正式?”
“你注重仪式感。”朝简唇边带笑。
“不错,打听的可以。”陈仰目睹就跟自己逗小狗一样,握住朝简的手左右晃一下,“弟弟,合作愉快。”
陈仰坐到朝简身边,毫无意义地瞪着窝在椅子里的那个自己,脑海里全是他和朝简的关系变化。
他们已经从队友,老队友,变成了搭档。
还不是恋人。
陈仰没管对面的自己点什么菜,直到有句话传入他耳中,他才猛然惊醒。
“抹茶冰淇淋,吃吗?”那时的自己抱着手机,热切地介绍道。
朝简咕哝:“我不喜欢抹茶。”
这句陈仰听得很清楚,对面的自己却没听见,还在说:“这个口味很不错。”
然后陈仰就听朝简道:“我吃。”
陈仰叹口气,朝简不喜欢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啊。
接下来陈仰都在放空,耳边忽地传来一声,“给你。”
陈仰本能地偏头,入眼是一把瓜子米。他好想把脸埋进朝简宽大的掌心里,把那些瓜子米一个个吃掉。
可他现在还没回到朝简身边,他只是在看以前的朝简。
“仰哥,我看你直勾勾地盯着瓜子,以为你想吃,又不愿意剥,怕手脏,麻烦。”朝简把放着瓜子米的碗端到对面。
“观察力不错,我确实喜欢吃,不喜欢剥。”
朝简抿着的唇微扬,笑道:“那下次有瓜子在边上的时候,你想吃就跟我说,我给你剥。”
陈仰有那么几秒忘了呼吸,心跳也没了。
然而过去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没有他这么澎湃的情感,就只是前倾上半身,手肘压着桌面,和蔼可亲地揉了揉朝简的头发。
“好啊,乖小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