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3(1/1)
柳岸青和张文浩各人身上揣着一百块钱现金。大队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两百块现金来。他们兢兢业业到武汉去出差。步行四十里来到长江边上的水洪口。水洪口有至武汉的轮船客运码头。(因荆河改道,莲湖镇通往武汉的小火轮早已停航)八毛钱的船票到达汉口。岸青和张文浩都是第一次出公差,不敢多花一分钱。在船上,只吃两毛钱一份的饭菜。一盘饭里有几块香肠,他们都觉得这是莫大的享受。到了汉口,五毛钱一夜的旅社也不敢住。柳岸青步行到汉阳找到表伯家。在亲戚家里借宿为公家节约一块钱,还省去两餐饭钱。
柳岸青的表伯是抗战时是地下党。解放前由党安排到武汉一家大工厂当会计。柳岸青说是找他表伯能搞到紧俏物质。哪知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。生怕越轨,不肯帮他去“开后门”。张文浩嘲弄柳岸青:“你吹牛皮,说你表伯怎么怎么的,连弄十几斤铁钉和铁丝都弄不出。还要我们到黑市上去买。”岸青也没想到。表伯当年敢蹲在日本兵的军营里弄报,如今几斤铁钉和铁丝就把他难住了。他解释说,他的同事和朋友都“靠边站”,被夺权了。他不敢惹“造反派”,他是搞过两面政权的人。日伪档案里以查到他的名字的。他害怕当成叛徒挖出来。他只是个科员。
柳岸青根据表伯母提供的地址,步行过长江大桥,找到大桥南端,黄鹤楼旧址下的一段小街。那条街叫斗鸡营。窄小的街道里什么玩艺都有,人群熙熙攘攘,繁荣得不得了。真让人不敢想象,社会主义天地里居然还有长约一里的一个“黑市”。造反派们能因为斗争太忘,把它忘了,没来割他们的尾巴,宰了他们的头。让他们在这条阴暗的小街里滋生。小街里不通汽车,还保留着石板路,铺面全是清末留下的老房子。家家门前是地摊。有的门前摆点东西作为诱饵,只要有人问津,店主便会将你引到后堂。让你大开眼界。从旧书旧报,大报小道消息,到布匹大米,越是供应紧俏的货物,这里越丰富,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。躲躲闪闪,讨价还价,现钱两交,不开发票。柳岸青和张文浩满街逛着,一满眼福。柳岸青在地摊上发现了两本旧书。一本是海德格尔的《宇宙之谜》;一本是休莫的《人类理解研究》。这是他带回来后跟我说起的。这两本书我根本就看不懂,也不爱看。枯燥无味的纯哲学。柳岸青说,他用眼一扫内容简介,就舍不得放弃。花一块两毛钱把它买了下来。如获至宝,装进了提包,深藏起来。后来,这两本书对他的哲学启蒙上产生过很大的影响。世道纷乱里,无书读时,夜深人静读**。发现了思想的另一个世界。这两本书拉大了我跟他的距离。我不喜欢这两本破书。几次差点把它烧掉。
他们终于寻到了一家卖铁钉和铁丝的小屋。用比计划供应高一倍的价格,买下了所需的数量。没有发票,回家后两人出据证明吧。出差前,洪书记说过,由他签字报销。张文浩还给她老婆扯了一块布料。柳岸青给我扯了两条灯蕊绒裤料。
他们还跑到武昌县纸坊镇去买竹料。听说那里产竹子。他们一早就到汉阳火车站,花五毛钱乘火车去纸坊。纸坊离汉阳二十多公里,一站就到。他们俩都是第一次乘火车,感到挺新鲜。回来后,孩子似的跟我谈起坐火车的滋味。他们满街逛着玩,到处打听竹行。结果一无所获,纸坊根本没有那种不粗不细以做橼子的竹料。他们还是觉得挺划算,乘了火车,逛了纸坊。五分钱吃了一碗热干面。登上纸坊小山头上去,眺望武汉,很觉神奇。下山后,他们跑到火车站,下午没有回汉阳的列车了。怎么办,不能留宿纸坊呀!明天还得去汉口集家咀找竹行。学校等着用料,他们不敢耽搁。二十多公里,步行回汉阳。天很热,头上连草帽也没有。他们俩顶着烈日,沿着公路往汉阳走。觉得柏油路平坦光滑,走起来一定很轻松。下午的太阳灸热,把柏油路晒得发烫。他们穿著布鞋,鞋底粘上柏油,一步一跋,叫苦不喋。张文浩建议脱了鞋,光脚丫走,试了几步,脚板烫得跳起来。他们跑到路边小河里喝了一顿清水。洗了脚,穿上鞋。沿着柏油路边的草坡往前走。一路上互相开玩笑取。公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。都是运货的卡车。没有发现客车。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穿花裙子的青年女子,边走边回头,瞧着什么?她的短袖长裙在他们眼前飘逸着,回头时,从领口处几乎以看到她的**。这种着装,在乡下是罕见的。她脚下是一双塑料凉鞋。在柏油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。她撑着一把花布伞,走起来身子一扭一扭,那丰满的臀部格外嬲人。他们故意走在她身后约十米,像鱼儿追随诱饵一般,拿前面的女人当笑料,穷开心,以打发疲劳。那女人步态轻盈,体姿婀娜。看样子也走累了。时而停在路边的树荫回眸张望。他们以为她在等人哩。他在床上跟我讲起路上看到的那个女人时,我都吃醋了。他安慰我说,我一定都你买件连衣裙,你穿了连衣裙准比那女人好看。他有了这个许诺,我才准他继续往下讲……
……他渐渐发现,她不是在看他们,也不是在等什么人,而是在看有没有汽车来。那时,汽车很少。公路上十多分钟才发现一辆汽车,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。客车更难得一见,中途也不停。开汽车被看成最现代的高级职业。司机相当傲慢。终于有一辆大卡车向驶来。女子往路中间一站,把白皙如藕的长臂向空中摇晃着。那大卡车“日——”的一声在女子身边刹住了。车窗里伸出个中年男人的头来,和颜悦色地问:“同志,你上哪?”女子莞尔一笑,操着一口汉腔说:“司机同志,带我去武昌行不?”随即车门开了。女子绕过车头。司机伸出一手大手,抓着女子的胳膊,轻轻地将女子拎进了驾驶座。张文浩恬不知耻地猛跑上去,边跑边叫:“司机!搭车!搭车!”刚跑到驾驶座旁,汽车“日——”地一声,开跑了。柳岸青扯着张文浩说:“你想搭便车?”张文浩说:“我们出车钱总以吧!车上明明有空位,再坐两人没问题。”岸青说:“我们再等下一辆试试吧!”大约过了十来分钟,又一辆卡车向他们奔来。他们俩学着刚才女子的样子,往路中间一站,扬起手摇着。卡车速度丝毫不减,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。他们看到驾驶室里除了司机之外,两个座位明明是空的。为什么不搭乘我们呢?他们很纳闷。硬着头皮顶着烈日往前走。不一会,他们发现从小路上过来一个青年女子,她走上了公路。他们紧追上去,跟着她走。瞧女人开心玩。那女人虽然没有前一个女子好看,却也很时髦。比刚才搭车的女子更年轻。这个女子回头望了他们几眼。一辆卡车开过来,她向卡车摇手。司机轻轻地把车刹住,伸出手向她招了招。车门打开,女子爬了上去。我们又追上去。叫着“搭车!搭车!”司机看也没看我们一眼,“日——”把车开跑了。他们屡试屡败,气极败坏,大骂司机是色鬼。并拿那个女子的**和屁股当笑料,恶咒那两个司机。两个大男人,被戏弄了几盘。搭便车的希望破灭了。于是,他们互相开玩笑。骂司机。骂女人。骂世道。走得大汗涔涔,气喘吁吁。再也不自讨其辱了。只恨自已不是女人身。走吧!走到天黑,才到了汉阳。回到表伯家,吃饭的劲也没有了。他们晚上在表伯家的客厅里搭铺,一天亮,表伯家开门,他们就得就得起床。起床后,洗过脸,就赶到集家嘴找竹行。他们在汉水水码头找到了一家竹行。买到了竹料。又到汉正街买了一箱玻璃。雇了一辆三轮车,把玻璃拉到表伯家。竹料付过款,拿了提出货单。十大捆竹料,必须委托水运。表伯的弟弟,也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莲湖镇航运队的那个表叔。正要运货回莲湖镇。岸青把提货单交给了表叔。他同意把十大捆竹料挂在船帮上,免费给我们回莲湖镇。柳岸青和张文浩连忙赶回汉阳。叫了一辆三轮四,把一箱玻璃,一箱铁钉和一捆铁丝运到表叔伯船上,一并请他带回莲湖镇。
他去省于出差五天。回来跟我唠唠叼叼讲了十天。他说,遗憾的是没无工夫去看洪山广场的批斗大会。那天斗的是省委书记。我说,这事你千万别去凑热闹。胡高不就是凑热闹把小命丢了的吗。他说,也是也是。我还等着做爸爸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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