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1(1/2)
大忙时节,学校放了十五天农忙假。
罗老师一放假就回镇上去了。
徐老师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镇上娘家。
十五天忙假结束了,老师还没有回来。我们很奇怪。有消息传来,说罗老师和徐老师不来了。被“清洗”出了教师队伍。要换新老师来。什么叫“清洗”?我琢磨不出。只有犯了大事,才会遭到“清洗”,甚至拉去坐牢。我的一个表叔就是由两个人用枪押着去县大牢的。押解员肚子饿了。表叔把他们领到我家里来。外公惊讶了一阵。姆妈连忙给他们做了一顿饭。有鱼有蛋,吃饱了送他们上路。解差感激姆妈热招待,向我外公透露,说表叔的罪恶不大,顶多三年就出来。他们只是把绳子松松垮垮的套在表叔身上,(这叫穿马褂)也不牵不拉。让表叔在前面走。那年月,没有囚车,也没有囚衣。押解犯人解差也像古时候一样,同犯人一起走路,同吃同住。到县城要走两天。一个人如果穿上了“马褂”,众目睽睽之下,走遍十里八乡,是人生的奇耻大辱。这个人从此再也难以立世做人了。徐老师和罗老师也会像我表叔那样被押走了吗?我想象着美丽的徐老师穿上“马褂”的样子,一根粗绳子松松垮垮的拴在她身上,背后打上个结。长长的绳子拖在屁股后面,由人家牵狗拉猪一样的……那两条美丽的辫子也失去了风光……我几乎要哭了。徐老师怎么是反革命吗?罗老师当过教官。是投诚过来的。有严重的历史问题,不能再当人民教师了。罗老师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地来取走了他的行李衣物。也许是夜里来的。等我去学校看时,他床上空无一物了。从此再也没有到杨柳湾来。几年后。我到镇上高小,发现他在码头上扛麻袋。满脸络腮胡子,满身灰土,一脸晦气,金牙也没有了。肩上披一块蓝坎肩,取下来一抖,灰尘扑面。他那又长又浓的眉毛沾上白色的灰尘,成了“白眉道人”。也许他有力气吧,才做了搬运工。我每次在街上碰到他。刚想启齿叫“罗老师”,见他漠然勿视的表,我只得闭嘴。他好像早把我这个学生忘了。早把杨柳湾分部小校忘了。因为他不再是老师。他确实一点老师的形象也没有了。背也驼了,腰也勾了,走路也低着头。昔日昂首阔步,目空一切的神态再回不到他的身上去了。从他的变化中,我看到了人生的悲哀。害怕自己将来也落到这种地步。“人生难料”的阴影投在我少年的心灵里,很久难以消弥。
那天上午,我父母正要下地。徐老师突然到表哥家。表哥隔着篱笆叫我:“徐老师来了!”我风也似地跑到表哥家。表哥和我喜我喜出望外。我们相信“清洗”一定是谣了。见到徐老师,那些怕的想象顿时消失了。徐老师没有被抓去坐牢,她出现在我的面前。二舅妈见到徐老师,也格外亲切。离开十多天,二舅妈也很想念她。传让二舅妈为徐老师担心了好几天。二舅说:“徐老师,要开学了吧?”徐老师叹了一口气说:“能吧?我不教书了,是要取东西的。”“徐老师!”我拉着徐老师的手,心头一酸,差点哭。徐老师摸着我的头,“二姑,长生,你们好好读书吧,你会有出息的。”“表哥追问:“徐老师,您不教我们哪?”我的泪水在眼眶的打转转。徐老师说,“马上就有新老师来的。”二舅问:“徐老师,您真的不教书了?”徐老师也没多加解释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舅妈无奈何的摇摇头:“徐老师啊!天无绝人之路,活人口里不会长青苔。日子总会过会去的。这两、三年来,把您辛苦了。”徐老师说:“二姐,我想请你帮个忙。”二舅抢着说:“徐老师,帮么忙,您说。”“我那么多东西,一个人也背不动。想找条船,我又不会荡船……”父亲手里还捏着牛鞭,他要去耕田。春耕时节,牛是不能误的。表哥家的牛只有一条腿的分子。八天才轮到他家使两天。
二舅妈说:“好吧!我和长生送你。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。你教长生也两、三年了。应该的。”二舅妈驾船荡桨是行家。“长生,你去送老师?”徐老师惨淡地一笑。二舅妈说:“让长生拉把纤,一个鸡公四两力嘛。”父亲立即放下牛鞭,去河下准备了船,拿来了纤绳。我也要跟着舅妈和表哥去送徐老师。一个鸡公四两力,再加我一个小鸡,三两力总有吧。我帮表哥拉纤。外婆也说,“让二姑去吧。免得她在家玩水。”我很调皮,常跟男孩子到河里去游泳。外婆为我喊破嗓子,伤透了脑筋。
村中男女早已下地了。也许徐老师不想见人,故意选这时候来的。她不想跟邻居告别,更不想跟她的学生告别。她是被“清洗”的。无脸见人,躲着人走路。她是不得不已才能求我舅妈。舅妈要徐老师清理好东西,在我家吃了中饭再走。她坚持不肯。舅妈只好随她去学校清理她的用物。我和表哥也去帮着徐老师把大包小包,箱子搬上了船。临走时,她最后看了学校一眼,摸着我的头轻声说:“二姑,我走了——你们好好学习吧!”我咬着唇,没哭出声。
徐老师坐在船舱里,再次望了学校几眼。表哥拔起船桩。舅妈用桨拨开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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